阿尔卑斯山的孤独牧歌:一个驻留艺术家的田野调查笔记

阿尔卑斯山的孤独牧歌:一个驻留艺术家的田野调查笔记

hyde558 2025-08-18 装修常识 2 次浏览 0个评论

编者按:

正值第三个全国生态日。一年前,摄影师焦冬子深入瑞士腹地,用镜头探访多家有机农场,揭开了这个以自然环境闻名的国家鲜为人知的农业现状:在如画的田园牧歌背后,农民们正经历着传统与现代化的激烈碰撞,他们既是阿尔卑斯山地的守护者,也是资本浪潮中的孤勇者。这些关于土地、生存与抉择的故事,值得我们深思。

图文:摄影师/焦冬子

绿色,还是绿色,草地,树林,庄稼,偶尔有牛群和散落在绿毯上的屋舍。列车一直向前,犹如行驶在明信片的风景中,每一帧画面都有不同,虽然累极了,还是舍不得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这就是瑞士的田园风光。即便在到达之前我已经在各种媒体上观看过数段影像资料,但是真正抵达之后依然被眼前无死角的美震撼到。生活在这个大公园里的农民会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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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农民的后代,天然对土地有更深的情感,当我父亲把他的一生用画笔画下来时,我了解了到一个中国农民的一生,苦涩多于幸福,我也想知道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农民是否也是一样辛劳。

在瑞士文化基金会的支持下,2024年9-11月我到瑞士开始艺术驻留,主要了解瑞士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小农经济如何应对农业现代化以及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现状。

瑞士国土面积不大,各地气候却大相径庭,南部类似地中海气候,北部则为温和的温带海洋性气候,水资源丰富。瑞士人巧妙利用阿尔卑斯山脉高原和山地的优良生态,发展出了以畜牧业为核心的独特山地农业模式。由于地形原因,瑞士农业生产规模较小,这些有机农场大多数是家庭农场。驻留期间,我拜访了十家有机农场。他们分别位于瑞士南部的意大利语区,和北部的德语区、法语区。

我居住村子Caviliano在瑞士南部提契诺州,是瑞士最温暖的区域,属于地中海气候,地形以山地为主,村子周边平缓地带种植葡萄园,山间平原多种植蔬菜水果与少量粮食作物,山上以牧业为主,隔壁村后的山上就是当地的夏牧场。

村里房屋集中,紧邻公路和铁路,距离洛迦诺20分钟车程,一路上不少村子紧密相连,说是村庄,居住在这里的人多数并不从事农业,而是在附近的城镇上班,还有不少房屋是瑞士北方人购置度假用。

根据瑞士文化基金会工作人员的推荐,我与后山上一家有机农场主Christine联系,老人讲意大利语,英语沟通困难,正好有一名农学院学生Matt隔天也要去参观他们的农场,Matt在另一个大农场实习,想实地了解有机农场的经营情况,我们很幸运地与他一起徒步上山,借机了解到了农学院的相关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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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的主人Christine和丈夫是对年过六旬的夫妻,二十年前购买了这个农场,近些年转型为有机农场,养三十多只山羊,种植一片菜园,也接待游客,提供农林知识教学。山上是他们的夏牧场,小小的起居室内墙上挂着多幅油画,手法娴熟,是女主人的作品。十月底,壁炉里已经燃起木柴,男主人从外面回来时从兜里掏出路上捡的大栗子,放在壁炉上方悬挂的小锅中烤。

瑞士奶酪世界闻名,多数是家庭农场主自己制作,Christine的起居室边是做奶酪的工作间,他们养了几十只山羊,挤出来的奶直接在山上制作奶酪,再运到山下在有机食品店售卖,价格高于普通奶酪,但是很受欢迎,瑞士国民都用行动支持自己国家的农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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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三十多只山羊在羊圈中吃存储的干草,羊圈地上泥泞,空气中充满着羊粪便的氨气,脏和累是农牧业的共性。随着年龄渐长,Christine做这项工作越来越吃力,他们不得不招募志愿者,每周在固定时间来,主要是制作奶酪,有时也帮忙剪羊毛,打理菜园。

除了体力的不足,他们要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周围山上狼对羊群的威胁。这对夫妻的牧场周围散落着几座石头房子,原来是有人居住的小村落,但是现在只有他们一家人居住,其他的房子都被闲置。在瑞士,人口也在向城市集中,近些年来,他们在周围山上发现狼踪迹的次数越来越多,数量在增加,他们的羊群曾经遭遇过狼的袭击,即使申请政府的补助,威胁却不能解除。

来自狼的威胁只是其中一项,更严峻的威胁则来自大资本的兼并。

一直以来,瑞士的农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们的农产品能卖出好价钱,遇到天灾人祸,牲口作物有了损失,还会得到政府的补偿,然而随着瑞士当地农产品面临越来越多的来自其他国家的强大竞争,瑞士不得不对农业进行了改革。改革令许多瑞士农民的好景不再,甚至一部分人面临生计问题。

四十公里之外的Mathieu的有机农场在山脚下,养着50多只山羊和几只奶牛。与Christine一样,售卖奶酪是他们的主要收入。夏天是奶酪销售高峰期,他们每天早晨四点半起床,放羊,挤奶,清扫羊圈,养护牧场……工作12-13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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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hieu的农场收入并不足以支撑他们雇佣工人,所以他们也长期招募志愿者。我去拜访的时候,正好有两位志愿者在交接班,一位是来自中国的男生Nico,一位是来自法国的小伙子。他们在Mathieu家里免费吃住,每天工作4个小时,但是Mathieu正面临着一个突然出现的困境,他们的农场有可能经营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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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业机械化不断升级的过程中,小农场没有更多资金更新设备,只能在大型设备上与邻居之间互通有无,更无力扩大规模。当大资本涌入,小农场的利润空间被不断压缩,最后难免会沦为被兼并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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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hieu的农场并不大,无法扩大养殖规模,自家山羊产奶非常有限,主要奶源来自附近一家农场提供的牛奶,但是在2024年的12月,Mathieu的奶源被瑞士本土连锁超市品牌Migros以更高的价格收购,冬季是山羊的枯奶期,Mathieu面临着无奶可用的窘境,现在夫妻二人在考虑重新择业。

Mathieu曾经是面包师,因为对面粉过敏才做了农民,妻子大学期间读摄影专业,已经有许多年没干这行,二人在不惑之年,在瑞士找工作也有些尴尬。Mathieu打算做木工,妻子则考虑先去餐厅做服务员。

Mathieu遭遇的超市垄断,提醒我们要建立更加公平的农产品流通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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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语区的Bettina之前从事餐饮工作,疫情期间她所在的餐厅倒闭,她决定回到从小生活的圣加仑,一边照料父亲的农场一边读农学院。父亲是伐木工人,早些年无人帮忙经营,农场卖出去一部分,现在只剩下四五亩,是大片草坪和林地,并无牲畜,一切都需要Bettina从头开始。农场太小,不够养牛羊,Bettina把房前的草地开垦出一亩,尝试有机种植,栽种草药、香料和蔬菜。她的地里不打药也不除草,动物的粪肥和厨余堆肥作为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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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ttina刚回家的时候,周围的邻居都觉得奇怪,会私下问她的父亲,为什么女儿不出去工作,父亲并不理解,这些都让她感到不小的压力。Bettina在Instagram注册账号发布她的产品,也在农场边的公路旁设了自助服务小柜子,放着自家产出的花茶,蔬菜水果,鸡蛋甚至鹌鹑蛋等。虽然收入不多,但是这个过程中她很快乐。父亲看到她养的花草动物都能卖钱,才算安下心来。

多年来,瑞士有机农业一直稳步发展,有机农场的数量不断增加,而常规农场逐渐减少,有机耕地的比例达到欧洲国家平均水平的两倍。瑞士政府对有机农业发放高额补贴,但是瑞士的有机认证机构BioSuisse也以其严格的认证标准闻名于世,BioSuisse要求有机农场必须100%使用有机饲料,禁止使用合成农药和化肥。且要经过几年的严格检查达到标准之后,再等三年连续检查合格才可以贴上bio的标签。

动物福利也是硬性规定,不仅包括夏、冬季都可以在牧场或户外场地自由活动,且必须呆够一定时长;不得食用含有任何转基因生物或动物骨粉,禁止通过添加激素和抗生素以提高饲养效率等等。甚至对农场的生态环境也有严格要求,例如增加新树或保留老树等都控制得非常严格。

BioSuisse每年至少有2次检查,不会提前通知。如果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农场就会有“不良记录”,“不良记录”太多,农场不仅会收到罚款(通常是数千瑞士法郎),甚至会被吊销执照,再也收不到政府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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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农业的平均产量约比传统农业低20%,却要耗费大量人力,比如土豆种植园不打农药,只靠人力拔草成本极高,来不及拔草的地方,土豆和草缠在一起,捡拾起来对人力消耗相当大。而瑞士最低工资每小时25法郎,虽然政府有补贴,获得收益也并不高。

洛桑附近的农场主Vincent过去经常种植小麦和大豆,但他决定明年不这么做,因为这样做的收入不成比例。他有15公顷土地,现在他的农场里只养奶牛、牧草和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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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瑞士,农民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收入与超市收银,餐厅服务不相上下,所以大多数年轻人并不乐意从事农民的工作,反倒是在城市里打拼之后的中年人因为对土地的眷恋和对农业的喜爱,会转身投入农业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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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ent原本是健身教练,他喜欢户外,渴望土地自然产生链接。有了足够收入后,他回到农学院开始读书。Vincent实习的农场主年过七旬,打算把农场卖掉,Vincent正好毕业,就买下了农场。他每周两次把牛奶运到洛桑集市上售卖,可以达到1.7CHF/L。传统牧场生产的牛奶最多卖到0.9-1CHF/L。

“瑞士最大的农民经销商Migros和Coop在支付给农民的农产品价格上采取了灾难性的政策。如果我们不直接向客户或当地农民自己的合作社发展销售,我们就会陷入债务和绝望之中。”Vincent说,“因此,有些农民卖掉农场去别的地方工作,也有一些选择了自杀。”

一项由瑞士国家科学基金会(SNSF)主导的调研发现,瑞士农民自杀率几乎比定居于农村地区的男性群体平均水平高出近40%。而导致他们自裁轻生的罪魁祸首是对未来的担忧、经济负担、财产继承问题以及形单影只和难以排解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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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韦尔扎斯卡山谷里养阿尔卑斯山特有品种黑山羊的老人,要靠缆车上下运输牲畜和物资,他的子女都在城里工作,没人愿意接手农场。同一个山谷里另一家养奶牛的夏牧场在阿尔卑斯山的高处,每次转场需要租用直升机运输制作奶酪的设备和生活必需品。他们的牧人是我遇到为数不多的年轻小伙子,在农场工作了6年,整个夏天都要呆在高山牧场,除了放牧挤奶制作奶酪这些繁重的体力劳动,只有牛群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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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饮业回归农场的Bettina养了1条狗,2只兔子,4只鸭,4只鹅,5只猫,7只鹌鹑,12只鸡。

虽然面临着农场无法继续经营的危机,也并不影响Mathieu当下的生活,即便没有工作,每个月瑞士政府的失业补贴,夫妻二人加起来是完全够这个生活。我去的前一天,Mathieu难得半天休闲,和朋友上山一起搭建度假石屋。

“我们是农民,和土地一起工作,所以我们每天都要去感受、触摸它。”Vincent想让他的农场成为一个欢迎宠物、狐狸、山猫、鸟类、昆虫、兔子等的生态系统。

“我们不是土地的拥有者,只是下一代的托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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