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年喜:稿费可以解决当下生活,但未知的老年让人焦虑

专访|陈年喜:稿费可以解决当下生活,但未知的老年让人焦虑

hyde558 2025-08-22 装修装饰 2 次浏览 0个评论

作家的身份改变了陈年喜的人生,却没有完全驱散生存的焦虑。

今年年初,陈年喜发微博说,因为写诗挣不到钱,改写散文,散文挣钱也不多,又卖土特产。一个冬天卖了400斤香菇,挣了3000多元,还不如写散文。语气淡然,如一声叹息。

很多人惊讶,已经如此被大众所知的作家,生活竟还如此困窘。在微博上,陈年喜常年卖两样东西,一样是老家山上的土特产,比如花菇,65元一斤包邮,陈年喜的文学才华偶尔也被用于介绍花菇上,他微博写“这次的菇有多新鲜,春风知道”;一样是自己的书,他在电商平台以打折价回购,签名、钤印、题赠后,50元一本包邮,赚几块钱差价。前两年,儿子读完书回到老家,也帮他一起卖东西,寄快递。

航拍里陈年喜的家

误解发生在他身上。作为诗人,他的名气始终局限在一个小众的读书圈子里,而这一点名气,也并未让他摆脱生活的繁难。他对澎湃新闻谈起自己的境况:收入来源主要是稿费,但作品量并不大,抗肺纤维化的药很贵,吃药要花去很多钱,“稿费收入可以解决当下生活,但未知的老年依然让人焦虑”。

2024年,《十三邀》第八季拍摄陈年喜的节目的播出,有人评论这期节目:《十三邀》拍出了当代《活着》。

前不久,陈年喜出版了新书《人间旅馆》——也是一本散文集,或许能比诗集更好卖一点。他一直以不疾不徐的节奏出版着新书,书写着自己的前半生,除了成名作《炸裂志》和后来的一本诗选《陈年喜的诗》之外,其余都是散文集。这也是面对现实的某种妥协:“我更愿意用诗歌表达,也更有诗歌梦想,但现实不能任性。”

陈年喜在《十三邀》

《人间旅馆》以“旅馆”为线索,写他漂泊的前半生中,与旅馆有关的回忆。

“作为行走求生计的人,几十年来以及今天,我总是在和旅馆打着交道,进矿前,下山后,所有来来去去的赶赴中。拿到了工资,住得好一点儿,十元几十元的;身无分文时,住三元五元甚至不用付钱的马店。旅馆也是一个社会、一个江湖,经营者、行骗者、得意者、失败者、亡命天涯的人、呼风唤雨的人……每个人都有来路,每个人都有去处;每个人都没有来路,每个人也没有去处。”他在自序中写道。

江湖之中,不乏传奇的故事、生动的人。他写开金矿的途中,遇见的开家庭旅馆的毛子,毛子热衷于找金矿,将十几年得到的线索画成地图。后来,毛子得了肺癌晚期,身体急转直下,他再将“藏宝图”交给陈年喜。但陈年喜从未按图索骥,踏上淘金之路,终究一把火烧掉了。

更多是漂泊的、辛酸的、萍水相逢的、擦肩而过的往事。从《炸裂志》开始,这是陈年喜一以贯之的写作语调,也是他人生的底色。

1999年,陈年喜儿子刚刚出生,妻子身体不好,不到30岁的陈年喜决定去秦岭地矿上。在一篇名为《1999年》的诗中,他回忆了那年冬天,年轻的心与天气一样苦寒:“通向山外的路因车辙而蜿蜒/我悄悄许下心愿:神啊/请保佑母子平安/保佑我挣下十袋桂花奶粉钱”。

从1999年下矿,到2015年因为严重的颈椎病离开矿场,陈年喜做了16年爆破工。2020年,这段矿工生涯给他留下的沉重遗产终于显形——确诊尘肺病。陈年喜一直保持着对诗歌纯粹的热爱,躺在矿场宿舍的床头,他写下一首接一首的诗歌,将生存艰辛与生死命运锻造成苦涩而旷达的句子。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我微小的亲人/远在商山脚下/他们有病/身体落满灰尘/我的中年裁下多少/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他们是引信部分/就在昨夜/在他们床前/我岩石一样/轰地炸裂一地……”这首2013年因为母亲生病写下的《炸裂志》,在6年后成为他首部诗集的名字,助他成为素人写作的代表、劳动者文学的翘楚,以及“在哈佛演讲的矿工”。

年岁增长,他对文字和写作的心态也有了变化。

2021年出版的散文集《微尘》中,他对文字仍怀有敬重和信心,对于他来说,“文字是时间风尘的证词,是对消失的、存在的事物的祭奠,是对卑微之物的重新打量”。而几年之后,在关于《人间旅馆》的陈词中,心气黯淡了不少——“我没什么才华,知道自己的局限,写作并不是我喜欢的事,只是身体多病,身无所长,做不了别的”。

“年龄渐渐大了,生活也发生了变化,有些梦还在,有些已经醒了。原以为非常有意义的事,突然觉得并无多少意义,比如写作。”他对澎湃新闻解释,“对于作者来说,大概率是作品与身同灭,对于人们来说,别人的故事只是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无话可说,这是很多人的状态。”

虽然“我很彷徨,不知所往”,但陈年喜还在不停地写,还在为文学世界增添一些诚实而质地坚实的文字。

近日,澎湃新闻专访了陈年喜。

【对话】

文学即生活本身

澎湃新闻:这本《人间旅馆》写的都是关于旅馆和旅途中的人,与《微尘》等之前的散文相比,这批文章在内容和写作上有什么不同?

陈年喜:《人间旅馆》以旅馆这一具体又隐喻的事物为载体,描写了一群生活儿女的生活和命运故事,主题和故事场景更集中或者说更关联一些,显得不那么散,但时间和地理的跨度更大一些,有矿山,有故乡峡河,有当下,有更遥远的时光。写作上更平和,语言和感情尽量淡然、原生,这也是生活本身的情状,其实,文学即生活本身。

澎湃新闻:《老四》中写与老四只是萍水相逢,有些交集和故事,但大多不值一提,像花草树木一样被雨打风吹散。阅读你的文字,往往也有这样的感觉,似乎是一些记忆中的淡影,但又充满人生况味。吸引你下笔的,是人物和故事,还是一种感受?

陈年喜:细究起来,生活、时光、生生死死不过都是感受,这个世界的存在与变化,对于我们个体也是一种感受。感受是超越具体的人与故事的,它可以包罗万象,可以一无所有,感受是对万物世界的具体又形而上的理解。在这个世界中,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生活与命运,这是件让人看得见又摸不透的事情。我有时澄明如水,有时又懵懂无知,我跟随着感受,那些喜怒哀乐,那些平静与炽烈,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包括山川地理。

澎湃新闻:《深山旅店》颇具传奇性,写到了淘金的事,但最后你也没有照着毛子那份地图去找金矿。在前半生,你见过有人发现金矿的传奇吗?

陈年喜:作为这个行业漫长的从业人,我自己发现过,也发现或听过别人的传奇。比如有一年在山西,有人下河洗澡时在水草的根部泥沙中发现了沙金,他悄悄淘了半年金,挣了很多钱,而当地人浑然不知。据我所知,有大量的人在从事找金和淘金的事,这是一个江湖,也是一个梦,历史几千年,这样的梦从未醒过,也未断过。

“我一直试图找到更有效的书写方式,但很难”

澎湃新闻:从《微尘》到《人间旅馆》的序言中,似乎能看出一些心境的变化。从相信文字、文学的力量,对“卑微之物的重新打量”,到现在认为写作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事,没什么才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与生活、年纪的变化有关吗?

陈年喜:年龄渐渐大了,生活也发生了变化,有些梦还在,有些已经醒了。原以为非常有意义的事,突然觉得并无多少意义,比如写作。快节奏的时间和时代,越来越物质的人类,对于作者来说,大概率是作品与身同灭,对于人们来说,别人的故事只是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无话可说,这是很多人的状态。

澎湃新闻:你前半生历经沧桑,见到了很多生生死死,这是让很多作家都会羡慕的写作素材。最近几本散文集,写的也是半生经历这些生死命运,《人间旅馆》也是如此。用你自己的话说,写的是“惊心动魄和平常”。在你的经历中,还有多少惊心动魄可以写?

陈年喜:当然还有很多,但对于作者来说,没有差异就是重复,所以我很彷徨,不知所往。我一直试图找到更有效的书写方式,但很难。我想,故事本身可以相似,但故事背后的某些东西可以丰富、延展。

澎湃新闻:“惊心动魄和平常”似乎也能看成你的文学观。这种语言和语气是怎么来的?除了来自生活和个性本身,有没有一些作家、作品的影响?

陈年喜:具体的作家与作品的影响好像也没有。再大的惊心动魄,放在时间里不过都是平常事,不值一提是事物的归宿,也是世界的本态。作为一个诗人,我还是喜欢杜甫、苏轼一些,他们的诗歌是对世界的感受,而不是图解。

澎湃新闻:你在前言中说,半生与漂泊有关。最近一些年,你不再需要四处在矿上奔波,还有漂泊感吗?漂泊是一种状态,还是一种心态?

陈年喜:其实这些年虽然离开了矿山,一直还在漂泊,这份漂泊除了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人,更多是心灵上的,漂泊对我来说,是一种宿命吧。每天都会焦虑,想很多事情。心灵的漂泊比身体的漂泊更苦更累。最大最远的漂泊,是状态和心态的合体。

澎湃新闻:这些年,你家乡很多人都去中亚了,从个人的角度看,这背后是怎样的工业转型背景?原来的一些工友现在都去哪里了?

陈年喜:时代或者说工业的发展,是建立在材料上的发展,因为资源枯竭,因为产业转型,因为别的原因,向他处求索是必然的。同辈的工友老了,病了,大多已回到了老家,或去了城市做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身体还可以的,年轻一些的,去了西亚、中亚,更远的非洲。

陈年喜

“我更愿意用诗歌表达,但现实不能任性”

澎湃新闻:年初你曾经发微博,说起冬天卖香菇卖了三千多元,没什么写作的活儿可接。很多人挺诧异,这么著名的作家,写作依然没有带来足以维生的收入吗?现在出书和约稿给你的生活有多大的改善?

陈年喜:我很大一部分时间用在了卖农产品上,杂事上,网购时代,利润也极薄,挣不到钱。我主要收入来源还是稿费,但我作品量不大,每年也就五六万字左右,虽然有很多约稿,因为懒散,都没有完成。我吃药要花很多钱,抗肺纤维化的药很贵。稿费收入可以解决当下生活,但未知的老年依然让人焦虑。

澎湃新闻:前几年你拥有了一间书院工作室,能否介绍下这个书院的由来?现在有什么用途?

陈年喜:其实就是一个民宿,因为一直没有客源,房子空着,当地政府给了我一间房子可以自由入住,因为离我老家远,我也很少去,大部分时间还是空着,不过环境很好。

澎湃新闻:后续的写作,是以诗歌还是散文为重?会出版新的诗集吗?

陈年喜:以散文为主,很少写诗歌了,但我还是有很多对诗歌的理解和想法,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诗要写,看机缘吧。

澎湃新闻:抛开市场因素,诗歌和散文哪种文体更适合你表达自己?

陈年喜:我更愿意用诗歌表达,也更有诗歌梦想,但现实不能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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